你好比一封露骨的情书,抛向泪光闪闪的世道。

徐记士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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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物的味道我们尝得太早了

时光中心

有时光&褚嬴的师生CB向,俞亮时光cp向


事物的味道我们尝得太早了

 

这是千禧年后的新世代,青少年自杀率猛涨,体育总局有意关爱未成年棋手健康,特聘方圆市三甲医院精神科主任来开座谈会,内容整体沉闷专业,像一颗石子丢进死沉的湖水。时光九段被要求稍后上台说两句,洪河也撺掇他,“大老师也说——当年除了沈一朗就数你心态最不行,瞧瞧,现在你不也混出来了,小孩儿肯定都特想听您分享经验”。

他捏着讲稿坐在台下,梦回中学开学典礼,礼堂里暖气过足,他瞌睡得头点如小鸡啄米,什么话都只听进一二。优秀学生干部——校长——期中考试第一名,梦想——人生——价值,词是好词,只是把人生的版图都画得太满,不留一点余地。而他当时空空荡荡,只是一片稚嫩的雪白,没准备好承接。

他踱上讲台,奇异地找回了当年那股蛮横冲撞的勇气。

“那我也来谈两句吧,我是半路出家,一开始只想赢棋,然后想定段,之后想下到九段,想世界冠军。然后呢?以后该怎么过?我们和普通人不太一样吧,普通人在找到他们的事业之前有很长的时间去思考、迷茫,我们的青春只有复盘、打谱、和死活题……”

台下的喧哗被他的声音收束起来,场馆安静了。

 

 

时光知道自己拥有外向孤独症男孩普遍的一个特质,有事爱憋着,不太喜欢和人分享心路历程,没想过有一天,它们却奔涌得如此流畅,好像预演过许多遍。人们把成长比喻为蚌母消化石子的过程,内化痛苦的同时人们会尝试找精准的词语去描述它,从而逐渐接近矛盾的核心。真理很早就存在了,但所有人都得靠自己摸着石头过河,最后学会带着病痛存活。他想起自己青春里的很多同僚,大部分都不再活跃在棋坛上,围棋的职业赛场淘汰率真高啊,一路走过来,凋零了多少少年啊。

作为一名幸存者,在外人眼里,他有点独,还偶尔有点不通人情的执拗,后来人们会这样形容他天才的十六岁:时光老师在这一年定段,签了职业队。如果提到具体的、异常的部分,一个小小的不那么悦耳的杂音:有段时间,他突然发了一场疯,然后又自己好了。

这场疯发得长短得宜,相当识趣,既渲染了天才成长历程的离奇,又恰好不影响他今后道路的光辉。去年时光比赛完回国,和许厚又聚,喝了点酒,他举杯真诚开腔:谢谢哥当年的照顾。中年人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:唉,你如果不提早忘了那事,看到你现在这样真好、为你高兴——当年,你可真是把大家吓了一跳。

大家都只是被他吓了一跳……这是为什么他觉得倾诉是一种徒劳。

一开始甚至不能称之为孤独,他只是忽然发现:好像从那一天起,自己的整个世界,都突然变得特别、特别的安静。

“我所有的负面想法统统集中在那几天出现,仿佛在给我十六年平整无痛的人生找补,在此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孤独。

不是两个人变成一个人,我感到自己残疾了,失去了阑尾、或者一个肾脏:我能接着活,我健康得不得了呢,但是我再也不完整了,我和你们都不一样。站在人群里,我感觉只有自己是缺失的,我特别的孤独。

褚赢在我的意识里面,但是不会有他了——在一个汤锅里放进西红柿和鸡蛋,最后不会是两道菜。”

他尝试这样描述自己的感受,但不知说给谁听。他成为了一个沉默的面壁者,在一些辗转难眠的晚上,叩问自己的心。



没那么容易忘记,在一些时刻还是会想起褚赢。

赢棋的时候,输棋的时候,有时候下完一步得意的棋,他仍会习惯性回头看,笑到一半就收住了。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。

那段铁了心要放弃棋的岁月,时光拼命打游戏,就像有些成年人以为用酒精能够麻醉自己,他把自己泡进电子游戏。他在游戏店瞎逛,看到仙剑奇侠传一的光盘,不免多看两眼。什么东西能让褚赢看得泪光闪闪?他把它从货架上拿下来,心里隐隐期待它能让自己顺理成章地哭出来。时光打了通宵的游戏,林月如死在镇妖塔,他反复戳开对话框,提示冰冷的尸体,他不敢相信,明明是很重要的角色,怎么突然就死了?他把手柄一丢,盘腿坐在地上,一滴眼泪也没流。他只是想不明白,他的逻辑不能解释,马上就快大团圆结局了,你怎么就死了呢。

从没有一段时间他过得这么颓,像新闻里播的叛逆少年,一句话也不说,到了饭点,母亲给他端来饭菜,母亲是兜底的安全网,可以让他理所当然地做个废人。

洪河来过,一开始激烈地质问他,之后软磨或硬泡,使尽浑身解数,把一个朋友能做的拯救做到了极致。

俞亮也来过,话不多,但比前者更为执拗,“你不可能放弃棋的”,他好像比时光自己还了然似的,每个字金石落地般铿锵。这个人有两副面孔,对着时光撂下狠话,背过身又温顺得像个绵羊,礼貌地躬身寒暄了几句,眉间有些疏离的落寞:“伯母,那我走了。”

估摸着他走了该有一会儿,时光赤着脚踩到地板上,从自己房间的飘窗往楼下看了眼,俞亮还站在楼下路灯的光柱里,不知道在思考什么。他的白衬衫浆得笔挺,夜色里固执地醒目,在这个季节,像忘记了融化的雪。

满世界都是失落的孩子。人们在清算人生的得失时总会发现,许多人从自己的指缝里溜走了。如果努力一把,你本可以拯救他们,但当时你也是个孩子,胆怯到不相信自己堪当此大任。

时光也做过他小小的叛逃者,他把自己的围棋生涯当成一场可玩可不玩的电子游戏,插头一拔掉,他就脱离了,管它呢。但围棋是更复杂的东西,有更多剪不断理还乱的缔结。

他感谢俞亮,为这段关系做了持久而不懈的努力,在这样一个偌大的世界,在奔流的人流里,他没有弄丢他。

 


国家队放年假的时候,他回家和妈妈一起吃年夜饭,他妈高兴坏了,连忙洗手作羹汤。

两个人其实没什么话聊,典型的中式亲子关系,同居一个屋檐下却并不了解彼此,不是因为不够熟悉,而是因为太过裸裎相对才愈发相顾无言。中国人对于表达爱意有天然的羞涩。

他开始做棋手后,他们家电视机遭了殃,24小时不停循环播放体育台,过年亲戚来了所有人一起坐在沙发欣赏CCTV5号,即使围棋在大众眼里是个完全不会让人联想到体育的项目。他挣钱了,家里得益于此换上最新的电视,是他妈在电器商场精挑细选买回来的,买的时候特意问过店员:能回看体育台吧?

商场的员工微笑:都可以回看的,您家是你老公还是儿子要看球呀?

我自己看……她微微一笑,昂起头认真地解释,我自己看的。

 

时光瘫在沙发上,摁遥控器的手停顿了下,时间过得真快啊,仙剑奇侠传都出三了,故事还是要继续下去。他不认识里面的人物,但那集拍得十分动人——亡国公主龙葵在轰轰烈烈的背景音里,以身殉剑池。他想起抱着棋盘跳崖的褚赢了。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殉剑池,人们活着也许就是在证自己的道,古人的方式极端而高洁,他们是刚极易折的新锻的剑。对现代人,最勇敢的证道也许反而是活着,跟世界死磕到底。活着是慢倍速的死,是凌迟,是弓弦凄美地擦过提琴。他不知道自己奏出了怎么样的音乐,时光想,应该还不赖吧,至少对得起师父教育。

他自己都没察觉到湿哒哒的眼泪是怎么流下他的脸的。

也许他看起来真的很伤心,时光抬起头,看见自己的母亲大为惊骇,一种名为心碎的情绪具现在她脸上,以前好像从没什么能击溃她,她是单亲家庭的母亲,三甲医院连轴转的护士,她坚强到时光以为怎么伤害她都没事,她总是承接他的全部任性。

“发生什么事了时光?你可以和妈妈说呀。”

“没什么,妈。看电视,我感动呢。”

时光感到很内疚,他在青春期结的茧像一层硬痂,隔绝了窥视,也把爱他的人隔在了外边。他以为沉默可以变成盔甲,但沉默只是筑起了高塔。

他想,一切都其实可以变得很轻松,相爱吧终有一散的人们,因为爱是最轻柔的,不会弄疼谁。

 

 

后来一起共同飞过地球万里,他还和俞亮同过很多次从机场回市中心的车,多在深夜,困倦又模糊的时刻,狭窄的车厢,两个人肩靠肩坐在后排。时光偏头看霓虹流动的车窗玻璃,而俞亮直勾勾地看着他。

俞亮眼神天然带诚恳,凝神时的神态和点下棋子的那一瞬一样动人。

汽车次第行驶过一些路灯,他看着一道道光影交替着擀过时光有心事的脸,会想要再了解他一些。

于是他的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,眼睛泄溢出冲动,但嘴唇在克制,最终被理解封缄。

怎么了?这或许不是此刻合适的问题。

当初他也没有追问下去,得不到答案的时候,他只是等,像一棵风中沉默的树一样。多久他都等,他自己选的人,他自己认。

你不想说就别说吧。

俞亮伸出两根手指放在他皱起的眉头上,想把它抚平,就像这小子之前对他做的那样。他忘不了那一刻。新磨出来的棋茧点在他眉上,粗粝的触感让俞亮几乎晃了神,仿佛一颗钠投到水面,他感到自己的脸烧起来了——这个人暗地里下了多少苦功?他是认真的?他以前连握子都握不对呢。他心神一动,在那一刻他已经完全原谅了时光。

这个人把一生赌到棋上了,跟的是我的注,他想到这里,心里很快慰,一点也不愧疚,他决心对此负全责,于是他郑重地看着时光的眼睛说,你还有我啊。

时光没忍住笑,按住他胡来的左手。

“俞老师,这么调皮不像你了。”

“开心点。”

“好。”

俞亮老师破天荒对他如此开门见山地温柔,时光很受用,看向他的时候嘴角有一个轻松又默契的笑。

 



第二天,俞亮在他市中心两百平米的豪宅醒来,拖鞋不胫而走,室友也不知所踪,他不得已被困在床上。时光这人睡相差还爱卷被子,昨夜俞亮两次起夜给他掖被子,一夜没睡好。他探头向门外喊:

“你把我拖鞋穿哪里去了?”

“别喊了,时大侠来救你了。”

时光踢踢踏踏地跑来,系着围裙,裹挟一身热气,窗帘没拉开,室内还是暗沉沉的。俞亮板正地坐在床沿,脚踩在地毯上,刚睡醒,头发还是乱而翘的。

目前俞亮的局势岌岌可危,他被困住了,是一个流落荒岛的文明人,仿佛这个房间没被地毯铺到的地方都是鳄鱼沼,不允许他再多走一步了。

他一直体面又骄傲,从来不允许自己落入任何窘迫的境地,但目前许多离奇的记忆都和时光有关,沦落三台,困在晚上的荒山。

但俞亮骨子里比较轴,不知道这算是优点还是缺点。

他自己做的选择、经历的所有事,这许多年,并非都顺遂,但他没有后悔。

时光弓着腰,诚恳地送上拖鞋,成功解救了俞亮老师。就像很多年前,年幼的小时光闯进了黑白问道,在他对面那个空空的小凳子坐下。

“围棋是要两个人才能下的。”他在一个名为天才的孤独小岛上,终于找到了他。



“我做了煎蛋,还蒸了小笼,还……哎,还有什么总之俞老师你自己起来去看吧,我今天算有诚意吧?”

当时他们去韩国比赛,连吃数日大酱汤和泡菜,时光一颗中国胃苦不堪言,意识到俞亮老师为了他在韩国经受怎样的体肤之苦,时光同学信誓旦旦,要承包回国后俞老师的三餐。这个人从小在家被宠大,由于母亲心灵手巧厨艺技能从未有机会点亮,他要用什么美食补偿自己,俞老师自己暂时并不能想到(很快他明白就是把速冻早点放进微波炉叮一下)。

在时光面前,俞亮感到自己的心会变得很轻。

这没有道理吧,明明他为此操了更多的心。

时光是他生活里一个不讲理的闯入者,不是赛程上安排好的对手,不是师兄师弟,不是仰慕他天才的手下败将。在他眼里,自己竟然只是俞亮,不是余晓旸的儿子或任何的其他。

他们认识彼此,比认识彼此的名字更早,发生在感官上的东西比概念上的早,灵魂上的东西比语言上的早。

后来时光主动追上他,在走廊把他堵住,他还没有开口,两个人视线交汇,俞亮在心里已经隐约明白:自己别无选择,必须与这个人纠缠一生。


 


“我觉得……在座的各位都很幸运,我也很幸运,我们的幸运主要在于,我们很早就找到了可以为之奋斗毕生的事业。我们有围棋啊,所以我们会伤心会受挫会失望,但……永远也不会寂寞。”

……

洪河猛拍他的肩膀,你行啊,没想到那么会讲。他最终没去烧瓷,下棋的手,怎么可能去摸陶泥?

棋在他们的心里的地位很难说清,提起时蝉翼般重,等要放下又有千钧之轻,因为拥有得太早了,觉得随时放弃都行:我才二十岁,人生的尖尖上,现在做个平凡的人也不迟吧。每当想放弃的时候他们就这么劝自己,去走一条众望所归的平凡之路。但总归还是要回到围棋的道路上来,要不然心里总发痒,不安分,像火堆里的红炭,烧得滋滋地响。

后来他们都懂了,这世间,隐约,有一种天命,让他们必须走到这条道路上。让他们心动的那一手棋,或许就是他们的神之一手。他们拍着彼此的肩自嘲,咱们是难兄难弟,这辈子是完在棋上了。完了,也痛快了。

活动结束,一圈年轻选手围住时光要签名,年轻人趁机向他提问,脸上有青春痘、勃勃野心和暗藏羞赧的兴奋:“一直很崇拜时光老师,您能多讲讲您在职业赛和国际赛大杀四方的经历吗?”

时光抬眼一笑,他听见自己的心在说话,“我觉得我的十六岁可能更适合讲述吧。

“那个时候我已经拥有了快乐的一切资本,我遇到了最好的老师、最好的朋友、最好的对手,吃过瘪捡过漏,疯过闹过……”

“那是一段如有神助的时光。”


END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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