祖宗
所著的推理小说畅销百万册,事业运在年中达到顶峰,尹宗佑作为新晋名流受邀登上私人游轮,参加一场艺术沙龙。
周身环绕着知名政客夫人的衣香鬓影,站在豪奢香槟塔前,他恍然觉得自己真的迈入上流社会,只是勒得略紧让他难以呼吸的领带还在提醒他,自己并不属于这一阶级。
游轮主人来与客人们致意问好。不同于想象,他相貌清贵,举止从容,是剪贴进明星画报也挑不出错的形象。
他以一副东道主的优雅步调踱到尹宗佑身前,握手时尹宗佑闻到他身上潮湿的木质男香,是大雨后松林的气味。
握手的力道,微笑的弧度都恰到好处,双眼幽深如井,徐文祖显然不同于一般的商人,但他肯定也会像狼嗅闻鲜血般沿着钞票味寻来。不管真浪漫还是假风雅,至少,他做派上佳。
尹宗佑接过对方递来的名片,名片设计风格相当简约,除了名字和年龄没有别的文字。
“您的手指很纤细。不愧是被缪斯吻过手的作家。”
徐文祖的声音低沉得像一把弦弓撩动大提琴。
“我读过您的作品。”
“是吗?”这句话百分之九十五与尹宗佑客套的人都会说,他抬了抬眼,并未放到心上。
徐文祖不急不徐地说,“我可是您的忠实粉丝,”他嘴角水莲花般的微笑暧昧地摇晃起来,“游轮是否给您灵感?我特意按照复古风格布置。期待您在这里也能写出像样的作品,像《尼罗河惨案》那样——游轮上发生的故事。”
“您也读阿加莎?”尹宗佑把目光放在眼前的男人上。
“我先喜欢您,而后顺道爱上了推理小说。”
徐文祖相当直白,“那些故事确实不错,制造一桩离奇的杀人案,侦探运用理性与逻辑去逆转还原整个现场获取真相。不过我最喜欢您作品里的罪犯,他们比侦探更加勇敢,也更加聪慧。”
“那当然,我是把他们当作英雄来写的......亡命之徒中的英雄。”尹宗佑饶有兴趣地接过话茬,语速明显快起来,这是他兴奋的表现。“侦探只是恰好站在正义一方才显得略高一筹,聪明人都知道出题人比解题人高明,当谜题形成,只会通向一种答案。”
“这答案却不容易得到,你笔下的作案手法也相当富有独创性,我很欣赏,只是实践性未必同样具备。”
尹宗佑一笑,“我写的是虚构故事,若真去尝试才是疯子。”
徐文祖未置可否,将含笑的目光和话题一同转向别处,彬彬有礼地邀请他,“您知道这次展览的卖点吧?那枚神秘的红宝石,希望它能为您带来灵感。”
尹宗佑大方地承认,“我正是为此而来。”
红宝石名为女巫的眼泪,艳名远播,一半是因为它附身的传奇。
新婚夜暴死的女爵,心脏病突发的富商,似乎所有拥有过它的人物都会遭遇飞来横祸。这颗宝石名声渐大,不乏有人愿意以身试险追逐它的光辉,来给自身增添砝码与宴会的谈资,似乎驾驭它就像驯服了一头凶猛的巨兽,驯服了其中凶残猛烈的命运。
对于那些故事有几成真假,尹宗佑并不感兴趣,他知道那些只是看客的起哄谣传,未必可信。但故事的魅力从来不在真实。
美的价值正在于美的本身。
他一手举着香槟杯,细细端详那玻璃展柜中严密保护的珍贵藏品,它颜色鲜浓如凝血,切面也精致华丽。他为它温和深邃的光芒陶醉,透过它似乎能看到久远的神秘传说。
“真是奢侈的藏品。”他发出惊叹。“您似乎对宝石加工也相当有研究?我刚才看见一些展品,据说是您的手笔。”
徐文祖说:“事实上我在大学主修化学,做这些是兴趣使然。看着天然的原石在手中打磨成符合理想的形状,很有趣。”
“我并不懂这些。”尹宗佑说,“实际上我也不懂化学。推理小说中经常会需要化学知识,比如如何用乙醚弄晕别人,如何处理尸体……”
“您从哪里获得这些知识,百科或是图书馆?”徐文祖很感兴趣。
“我为了写小说,用功过一阵子,像瘾君子一样沉迷在那些怪诞的知识里。说来也奇怪……”尹宗佑闭起眼嘴角微挑,他姿态放松,像是沉浸在回忆之中。
徐文祖看着尹宗佑柔和的神情。他看到了那些案前散发着油墨味的夜晚和不熄的灯光,化学药剂苦涩的味道,让人联想到麻醉和死亡。
收藏家专注地看着他,像在拍卖会上看一件即将入荷的藏品。他的眼神变得烂醉,有星星点点的光在那双暗沉在眼睛里闪烁,这些光穿过了黑暗在面前的青年身上汇聚了。
像红宝石曾经的拥有者入神地盯着那诡谲的猩红一样,他们夜里起身,看见宝石正在暗夜里发出诡异的红光,而那光芒无疑指引他们向一种厄运走去。
他从青年白皙年轻的脸上仿佛看见了自身汹涌的命运,像宝石的光色一般甜蜜地流转着,仿佛一个迷宫,一个极具诱惑力的陷阱。
他将手搭上青年柔软的肩头,将那枚早已经安好麻醉针的戒指贴向他苍白的脖颈,静脉,蓝色的河流,毛细血管,花瓣上的纹路。
他摸到了尹宗佑的心跳,沉闷有力的跳动声,红色的心脏是生命的泵。甜美的触感在他指间溢散开来,他感到自己在谋杀一朵花,但青年实际只是晕了过去。
徐文祖扶着他的腰将他带到走廊的暗处,向询问的人礼貌地解释,尹先生不胜酒力。他往没有灯的地狱里走,悲哀地享受这种兴奋。在空荡的走廊深处,他听见了自己低沉的笑声。
尹宗佑从大脑残留的钝痛中醒来,他口干舌燥,这是无意识呼吸的后果,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几个小时。
松木和雨水的气味像一场真正的暴雨笼罩了他。一个很轻的吻落在他眼睑上,闻到徐文祖的味道让他觉得莫名其妙而且十分恼火。
他在混沌中用膝盖顶向那人的腹部,听到了一声吃痛的闷哼。
一只手轻柔地把蒙住他眼睛的领带解了下来,像在揭开一个谜底,光很暗,他还是隐约看到对方在黑暗里也白得过分的侧脸,说是古希腊艺术雕像也不过分。
徐文祖会打很漂亮的结,把他的手脚捆得相当具有艺术感。
“我不喜欢金属。绳子具有生命感,会亲和地包容人的皮肤...”他的声音颤抖却依然不失沉稳有雨后蛛网般纤微的质地。
“那个绳艺师的故事,我很喜欢...你写,他杀人露出马脚,是因为固执地采用醒目的杀人手法,为了符合他的美学。”
“而我为一样的东西兴奋,比如,绳子把脖子和手腕勒出的红痕……”
“美是多余的东西。艺术是多余的东西。我们是多余的东西。”每说一句话他就顿一顿,像在消化什么思想一样。“多余的东西支撑我们。”
尹宗佑没法说话,他的唾液正顺着口枷流下来。
徐文祖吻上了他的眼尾,继而是发红的眼睑和蝴蝶翅膀般轻颤的睫毛。他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睫毛,尹宗佑闭着眼睛,他的眼眶濡湿着,徐文祖啜去了流在眼窝的眼泪。腥咸的,无用的眼泪,几乎是不自主地流了出来。
尹宗佑疲惫地看着徐文祖在工具前摆弄那颗价值连城的红宝石。
徐文祖专注的样子看起来与科学家无二。尹宗佑是他赤身裸体的实验品,静置在这里,像待宰的羔羊。
他的剪报,他发布在社交网络的照片,密密匝匝地贴在眼前,照片上的青年笑得温和无害。徐文祖无疑对他深有研究,那些庞杂的,冗长的信息被他不耐其烦地整合在一起。
仿佛他一个人支撑起整个学界。
“很多宝石的成分和玻璃几乎没有分别。而金刚石与炭相似,在烧尽的火堆里能找到一样的东西。”
徐文祖把宝石放到他眼前,透过红色宝石看到的世界猩红绮丽,打翻的血样一般。
几小时后,红宝石戒指被他郑重地推进尹宗佑的手指,徐文祖着迷地看着成品,对它的归属相当满意。
他亲上了他的手指,以一种最为神圣虔诚的姿态,仿佛对用嘴唇触碰的游戏百玩不厌。
尹宗佑的手指很纤细,骨节分明,指节瘦长。透明的白色花朵洁净柔软,宝石则是悬挂在上面的赤红果实,生生沾染了几分无邪气质。
在昏沉中,尹宗佑听见徐文祖自言自语,像在念一句没有出处的诗。
“亲爱的……如果我是宝石,你会将我丢进火焰中吗?”
END.
①标题是口红名字
②宝石名字来自一个小测试。
徐文祖是由曼陀罗、鸡尾酒和女巫的眼泪组成的。